麻酱雪糕

很社恐,所以不大看评论私信;但又很话唠,所以爱写字;不一定嗑谁也不一定写啥,所以谁都能嗑啥都想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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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朋友03

第三章 没有永远的敌人,只有永远的利益

(1)

车子行驶在去养老院的路上。天气已经是深冬,道路两旁的树都干巴巴的,没什么生气,让我想起老王头两只瘦瘦的手臂。

给姥姥买的保暖内衣放在车后备箱里,挨着他们的是我的行李。

回市区的路正好经过某东方的培训学校,她准备让我看完姥姥,就把我打包扔到学校里。

“正好让我清静清静,每天下班回来看见你晃晃荡荡的,我脑仁都疼。”她说。

有人说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情人,我很怀疑我是我妈上辈子的仇人,而且是血海深仇的那种。

“你说你以前多懂事,成绩好,当班长,所有老师都喜欢你。怎么从初三开始全变了?”我妈自言自语,仿佛真的很疑惑似的。

地中海也很疑惑。以前他看过我的初中学生档案,摇着头对我说,“刘倩倩,你不该这样啊。这么聪明的孩子,要是能像以前那样努力……”

他们都喜欢很久以前的刘倩倩,成绩好的、优秀的刘倩倩。

他们不喜欢现在的我。

我有一阵子拿起那些我看不懂的教材就开始心慌,手心冒汗。老师在台上讲,我跟不上,就在下面用笔抠笔记本,装作和别人一样在记笔记。最后笔记本上都是我戳出来的洞,千疮百孔的,我拎起本子,每个洞都张着大嘴,嘲笑我什么都学不会。

后来我的成绩就开始一直往下,一直往下,下得看不到头。我不再逼着自己看书,因为如果努力了成绩还差,那只能证明问题的原因在于我蠢。

“学好不容易,学坏一出溜。”

地中海特别喜欢用这句顺口溜,并且以我为例,训诫那些跃跃欲试着要“一出溜”的同学们。

我就这样成为了老师和家长嘴里标准的坏学生。

只有姥姥不会这么看我,或者,用我妈的话说:“也就你姥惯着你。”

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正在收拾姥姥床头的药盒。我往姥姥手心里送了块饼干,姥姥还没送到嘴边,就被我妈及时抢下,“行了妈,少吃点。这东西对你不好。”

这家养老院是我妈考察了很多次才放下心订的。设施很全很新,每个角落都有安全扶手。穿着统一制服的护工笑容亲切,各个都会哄老人开心。楼下的小花园有专人侍弄,现在是冬天,花园中间的喷泉池居然堆了个憨态可掬的雪人。

我感觉这家养老院能让所有老人满意——除了老王头。

“跟你们一起来的那一家子是谁啊?我感觉有点面熟。”姥姥一边和我妈说话,一边偷偷朝我伸手。我又捏了一小块饼干塞给她。

“楼上那个老师。他爸最近腿摔了,没人照顾。我给推荐的,人家说先来住一天试试。”我妈低头清点着姥姥该吃的药片,没看见我们的小动作,“那老头儿,可难搞了。”

“老头儿是不行,不如老太太。”姥姥把饼干放在嘴里,不说话了。

“倩倩下个月不能来看你了啊,她要去培训班。”

不能说话的姥姥瞪起眼睛,表达出疑问句。

“她大学肯定要出国的,不得趁着寒假补补课。”

姥姥一着急,直接张嘴说话了,饼干渣也随着喷出来,“出国?!你一个人能供——”

我妈咳嗽了一声,姥姥不说话了。

“妈,这次的药都在这儿了,我去找值班大夫说两句。不许再偷吃东西了啊,多大的人了。”

 

(2)

在养老院一楼的医生值班室门口,我再次远远地看到了老王头。

这次的老王头很奇怪,鬼鬼祟祟地在门口张望,看走廊里似乎没人,就自己坐着轮椅进了开着门的值班室。

我直觉他又要搞名堂,蹑手蹑脚地凑近值班室。透过走廊上的窗户,能看见老王头正在翻医生办公桌上的各种文件,像是在找什么东西。

我突然发现,这个视角很像地中海抓我上课玩手机的样子,原来从这个角度看,我的小动作真的一览无余。

“刘倩倩!又满世界晃悠,我不是让你陪姥姥聊天……王大爷?”

我被比我更神出鬼没的我妈吓了一跳,房间里的老王头似乎也跟着我一顿,停下了所有动作。

跟着我妈一起走过来的医生,看着办公桌上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,正在发愣,就被老王头声若洪钟的质问打了个措手不及。

“你们这是黑心养老院,骗老人的钱。我要告你们,我要去电视台曝光你们!”

医生完全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,“王大爷,您先冷静一下——”

他说着就要去收起桌子上被老王头翻出来的文件夹,老王头死死按着不让他动,“你干什么?你是不是要销毁证据?”

医生哭笑不得,“这是住院老人的健康档案,隐私资料……”

“隐私什么隐私!你们就是心里有鬼,这养老院有问题!”

我妈也从旁劝老王头,“王大爷,您今天第一天来这儿住,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没弄明白……”

“你们一个个的,都以为我糊涂了?哼,凭什么不让我自己走路?不就是为了让我吃你们的药、打你们的针?”

说了半天,医生这才明白老王头愤怒的原因——他不接受养老院的保健安排。

王老师没几分钟也赶过来了,脸上带着我已经见识过好几次的陪笑,“不好意思不好意思,我家老爷子给你们添麻烦了。”

这家养老院会给每个入住的老人制定保健方案,这也是它凸显“高端养老院”定位的服务内容之一。

刚刚给老王头做完体检之后,医生评估了他上次摔伤之后的身体状况,准备让他继续坐一段时间的轮椅,同时配合规律的复健理疗。

听起来感觉很有条理、很专业。

但老王头认定,这就是在骗钱。

“什么复健理疗!理疗仪都是骗人的东西。我一个工程兵,跟机械打了三十年交道,我不懂这些?少拿你那些塑料盒铁片子蒙人。”

医生好言相劝,试图讲解理疗仪的原理,但只要一张嘴就被老王头打断。

“我自己的身体,我自己清楚得很,用不着你们忽悠人!”

王老师看上去已经快被老王头击败了,“人家是专业医生,他给你下的诊断你都不信,你准备要信谁?”

“我自己锻炼锻炼,最多不超过一周,就能跟以前一样!非得让我坐这个破轮椅……”老王头瞪起眼睛,额头上浮现出好几道深深的皱纹来,眉毛也随之高耸着,显得人更加凶巴巴的。

医生无奈道:“老爷子,您年纪大了,关节挫伤愈合肯定会比普通人慢——”

“年纪大”三个字,似乎一下子戳到了老王头的逆鳞。要不是有两条腿拦着,老王头简直要在轮椅上一蹦三尺高。

“我年纪大,我不中用了!人老了就活该被你们这帮玩意儿骗!我呸,真不是东西!你们就没有老的那天?!”

我看着老王头,他精神矍铄地端坐在轮椅宝座上骂人,声音中气十足,除了眼神儿因为看不太清而显得比较涣散之外,一点都感觉不到他哪儿“不中用”了。

老王头环顾周围,我妈、王老师、医生三个人,每个人脸上都是那种我很熟悉的表情,蹙眉、瞪眼、鼻孔微张、欲言又止。

这套表情的名字叫“这人无可救药了”。

办公室没有足够的空间,老王头的轮椅推进来容易,却没地方掉头,他没法儿靠自己出去。

老王头摆弄了两下轮椅,最终抬起胳膊,颤颤巍巍地把手指向我。

“你,叫什么名儿来着?”

“刘倩倩。”

“你过来,推我出去。”

(3)

出了办公室的门,老王头就从我手里夺过了轮椅的自主操控权,自己慢慢往前走。

走了一阵,他可能是发现我还跟在他后面,问我,“挡着你了?”

“没。”

他手上还是推着轮椅,也没有回头。他理了个平头,脑后立着短短的一层白发。

“那你跟我后头走干什么?”老王头没好气。

“晒太阳。”我说。

养老院的走廊另一边靠窗。有积雪映衬着,冬天下午的阳光显得格外暖了一些,一块块黄色透过窗玻璃映照在走廊上。

我想了想,还是觉得跟这个倔老头解释一下比较好。

我说,“那个理疗仪,只要住进来就是免费给你提供的,不另外收钱。”

老王头哼了一声,“跟钱没关系。”

“那你还跟医生闹什么?”我大为惊奇。

“我不跟他们干一架,他们谁都不拿我的主意当回事。”老王头道,“坐轮椅我都坐够了,还这个理疗仪那个针灸的,拿我当什么呢,瘫了?土埋脖子了?我用不着他们管。”

我问,“那你准备怎么锻炼啊?”

“让我自己多走走路,两天就好。”

“你那拐杖在哪?”

“拐杖,哼。”老王头提到这个就撇嘴,“王红军给我扔了。”

“扔啦?!”

我一想到折磨了我多日的拐杖居然真的被扫进了垃圾堆,语调中不禁带上了点大仇得报的兴奋。

老王头耳朵很尖,立刻就听出来了,“你高兴个什么劲儿?”

“没有没有。”我立刻否认。

老王头慢慢把两条腿放在平地上,接着又去够墙上的老人扶手。

扶手离他的轮椅有点距离,他转头对我说,“把我轮椅往前挪挪。没点眼力见。”

还是他惯用的吩咐人的语气。我用脚把轮椅往前踢了踢。

他向前使劲探,努着劲儿握紧了扶手,踉跄着起身。我看得出他是想离开轮椅站起来,

不得不在后面用一只手擎着他的背。

他喘匀了气,对我说,“你不用在后面扶我。”

“我松手你就摔了。”

“不能。”

“肯定能。”

“我就站几分钟,摔不了。”

“那可不一定,谁知道你过一会儿又要出什么幺蛾子。”我说。

老王头又拿两只眼睛横我。我发现上了年纪的人不讲道理起来比我叛逆多了。

我尝试着松了松劲儿,老王头侧倚着墙借力,颤颤巍巍地总算靠自己的力量站住了。

老王头嘟囔着,“非让我坐轮椅,腿都坐废了。你姥姥在这养老院住?这里不是好地方,知道吗?”

“我姥自己想去养老院的,我妈一开始还不让。”

老王头儿摇摇头,“女的就是不如男的,软弱。没人伺候怎么了?”

我看在他刚跟医生干完一架、精神头不太充沛的份儿上,暂时原谅了老王头的重男轻女。

他谨慎地迈出一小步,身子立刻就是一晃。幸亏我眼疾手快,再次擎住了他的后背。

“别逞能,站这几分钟够你锻炼的了。”我示意他坐回去。

老王头在我的帮助下慢慢回到轮椅上。

“我姥不用坐轮椅。”我替老王头扳下手刹的时候,还是没忍住补了一句,“她也不用人伺候。”

老王头果然横了我一眼,但是什么都没说。

我跟着老王头继续慢悠悠地往前走,“但是你来的第一天就跟医生吵架,养老院肯定觉得你是个麻烦。”

“我不想用他那个破东西,还成了我不对?”老王头不服气,“我是花钱来的,还没点自由了?”

我没有在养老院生活过,但我在学校生活了半辈子。

如果你是老师眼中不会惹麻烦的“好学生”,相应地,老师对你的看管就会放松很多,自习课偶尔睡睡觉,上课偶尔溜个号,老师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

但如果你是已经被竖了典型的“坏学生”,那等待着你的,将是每次点名批评都有你的份儿,所有老师看到你都会内心警铃大作,只要你在课上低个头,他们都觉得你肯定又在做小动作。

总之,就是被彻底盯上,一丁点的自由都不会存在。

听完我的分析,老王头眉头紧锁,“这是养老院还是监狱?我不能在这儿呆着,一天都不行。”

“你怎么回去?王老师他们都要上班,白天一个人都没有。谁放心你一个坐轮椅的老头儿自己呆一整天?”我说。

我还好心咽下了半截儿话,没提起他之前还能用拐杖走路的时候,花样百出地把各个保姆赶出家门的事。

老王头想了想,看向我,“刘倩倩,你上次说的什么来着,小区工人?”

“社区义工。”

我没想到老王头会主动提起来这件事。王老师家那个电脑的logo,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。

没想到又有门儿了!

我压抑住喜悦,尽力装作认真苦恼的样子,“您忘了上次我妈怎么拎着耳朵把我提回家的了?我可不敢再触她的霉头,她马上就要给我打包扔出去了。”

“去哪?”老王头扬起眉毛问。

“什么英语集训班,封闭式的,好几百号人一起,连吃带住,每天睁眼就是学英语。”我故意往惨里说,还带了点表演情绪。

倒也不用真表演,只要一想到未来有可能过上这种生活,我就悲从中来。

老王头却一副放心了的样子,“我当是什么呢。不就给你补补课吗?”

 

(5)

养老院的接待室,我和老王头并排坐着,接受来自我妈和王老师的审视目光。

老王头说,“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。王红军,你给刘倩倩安排个老师。”

王老师挠头,“爸,这……这,我得想想。”

老王头掷地有声,“想什么想,这不是挺好的?你也不用往养老院扔钱,刘倩倩也不用跑到外面住,一个小丫头,万一出了事怎么办?”

我妈则专注于研究我脸上的表情,“刘倩倩——你什么时候跟王爷爷关系这么好了?”

老王头出来救场,“我跟刘倩倩投缘,对脾气。”

我也跟着接话,“我也喜欢王爷爷,特别……”

我刚想顺嘴说出“特别亲切”,却突然意识到这个词放在老王头身上显而易见地不搭调,极有可能引起我妈的怀疑,于是舌头拐了个弯,“有个性。”

老王头看看我,我感觉到他可能又想瞪我,但是为了展现出一副和我一见如故、其乐融融的氛围,他忍住了。

“反正这地方我不住,你也别往家给我弄什么保姆,我不习惯。刘倩倩就挺好,还能给大毛做个伴解闷。”

什么意思?合着这老头儿是觉得我跟他那破鸟儿是一个档次的生物?

我做了个深呼吸,脸上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,压下脑海里对他的所有吐槽。反正只要我俩都能脱离苦海,管它什么大毛二毛的,让我变成鹦鹉我都乐意。

“我肯定好好学英语。”我立誓保证。

还有好好玩电脑。我在心里加了后半句。

我妈还有些犹豫,老王头道,“刘倩倩她妈,别让她上那个什么‘集训班’了,一堆学生对着一个老师,学都学不明白。”

王老师若有所思,“这倒是。那种课外班,虽然收费很贵,但其实最后还是靠自觉性,自制力差的学生,老师也管不过来。”

显而易见,在我妈的理解里,这个“自制力差的学生”,基本上和我就画了等号。

老王头最后添了一把柴火,“你要还是不放心,我看着她学习。”

等等,他刚才说什么?

我妈点头,“那行,我让她试试。老师的补课费肯定是我出,不能让王老师白白卖人情。”

我妈和王老师还在你推我让,我却被老王头的承诺打懵了。

我预感到,之后和老王头同住一个屋檐下的生活,大概会非常、极其、十分地不愉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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