麻酱雪糕

很社恐,所以不大看评论私信;但又很话唠,所以爱写字;不一定嗑谁也不一定写啥,所以谁都能嗑啥都想写

致力于将麻酱口味雪糕推广至全世界,请相信我它真的很好吃

老朋友 09

第九章 我啥子时候说过这种话

 

(1)

我一开始告诉老王头“我要去补课班了”的时候,老王头并没有太大的反应。

“你放心,找人的事,我肯定帮你留意着。”我说。

“你妈妈还是对你的成绩不满意?”老王头问,“我看你前一阵学得还是蛮认真的。”

我把我爸妈怀疑我作弊的事情说了一遍。

其实这不是什么大事,甚至我能从我爸妈的角度理解,我的确是个劣迹斑斑的学生,我的确不应该考出那样的成绩,我也的确没有在他们认定我作弊的时候反驳过什么。

整个过程,我讲得云淡风轻,甚至带上了一点幽默,我说可能这就是命运的安排,上天注定我要一直当差生。

老王头却听得眉头越皱越紧。

他说,“你爸爸妈妈冤枉你了?”

我一听到“冤枉”这么重的词,就赶紧摆了摆手,“哎,不至于。就当是为我之前的不学无术买单了呗。”

我不想老王头觉得是他们不好,我知道这是我的问题,是因为我以前表现太差了,所以他们怎么把我往坏了想都是正常的。

可是老王头却说,“一是一,二是二。打仗的时候,也有之前的战俘跟着上战场的,要是都像你爸妈这么想,我们还怎么打仗?”

老王头说,一定要“还我清白”。

其实我有点生气,他根本就是不顾我的意见一意孤行,我觉得他要替我出头这件事,特别尴尬,也特别丢脸。

“你别管我了行不行!”我对着他吼,“总这么自以为是!”

老王头愣住了,看着我。

我更加不知所措,所以下意识做了个决定——我逃跑了。

门在我身后咣当一下砸上。

 

(2)

晚饭的时候,家里有人来敲门。

我在收拾要去上课带的东西,我听见是我爸开的门,然后是他略带惊讶的声音,“您是…?”

我妈似乎也跟过去看了,接着她高声叫我出来,“刘倩倩,王爷爷来看你——”

“跟她没关系。我找的是你们两个。”老王头说。

 

我隔着门板,听见老王头接连拒绝了我妈端上来的水果,和我爸倒的茶。

他俩越发不知所措起来。我都能想像得到,老王头又是那副横眉立目的样子。

“您来找我们是…?”我妈小心翼翼地提起了话头。

“也没什么别的事情。我听刘倩倩说,要去补课班了?我来问问情况。”

老王头说得极其自然,自然到没人发现这事儿应该跟他关系不大。

“是呀,”我妈一提起我的学习问题,语句顿时流畅了许多,“必须趁着现在放假赶紧补补课,不然开学更来不及了。”

我爸跟着补充,“现在竞争压力大,她还这样自由散漫的可不行。”

“你就是刘倩倩的爸爸?”老王头问,“我没怎么见过你。”

“我…我一直在外地出差。”

老王头说,“那你怎么知道她自由散漫了?”

“看……看她成绩就知道了。”

老王头轻咳了一声,“刘倩倩的那个考试成绩,你们说,是抄出来的?”

我爸我妈可能没想到老王头兴师动众地找上门来,是因为这个。沉默了一阵子,我妈才小心翼翼地说,“要不,我现在叫倩倩出来……”

“不用叫她出来。你们都认定了是她抄出来的分数,让她出来干什么,再挨你们一遍骂?”

我爸妈没有回答,于是老王头又继续说下去,“刘倩倩这段时间每天都在我那里看书写字。她有了成绩,你们不夸就算了,还怀疑她。”

我妈说,“您误会了,我们也没批评她什么。有则改之无则加勉……”

老王头立刻截断我妈的话,冷哼,“这话就是放屁。”

我妈不说话了,换我爸强势上场,“孩子什么脾性,我们当父母的比您清楚。如果我们真冤枉她,她肯定会和我们闹,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表现。”

“你们做家长的都不相信孩子能学好,还想让孩子努力。你们伤透了娃娃的心,晓不晓得?”

客厅里一时间寂然无声。

我听见老王头停了一会,继续说,“补课也好,让她出国也好,你们想没想过她自己要不要去?既然觉得孩子贪玩,还想把她一个人扔到国外去,你们是真的为她好,还是怕她高考考得差,上不去好学校,丢你们的脸?”

我爸明显有些不高兴了,“这是我们自己家的事情。”

老王头最不怕的就是有人甩他冷脸,“你自己家的孩子管不好,还不许别人说两句?她本来就不想跟你们争辩这件事,我说,我可以帮她讲两句,她还冲我发脾气。今天是我自己硬是要来的,因为我见不得娃娃受这么大的委屈。不管你们信不信,反正我要替她说话,不能让她觉得自己只有一个人。”

我不想让客厅里的三个人发现我在听,更不想让他们发现我在哭。我把脸埋在手臂里,眼泪流经的地方有些痒痒的。

冷场了一会儿,我妈说,“不然,我让她再做一套考题试试?题答得不错的话,我就听她的,她不想去上课就不去了。”

老王头说,“还是不信邪。”

“多做一套题也有好处。”

老王头说,“好。要是刘倩倩这次答的水平和之前没有差别,你记着,你们欠娃娃一个道歉。”

我听见我爸的声音急忙补充道,“孩子平时都是她妈在管,我管得少。”

老王头冷笑,“知道自己做得不够就好,别等到老了之后再后悔。”

老王头要走了,我妈还想叫我出来送人,老王头说,“不用了,娃娃没准还在屋头哭。”

我刚擦干的眼泪,又涌了出来。

 

(3)

老王头看见我出现在他家门口的时候,丝毫没表现出意外或者惊喜的样子。

他只是和往常一样,微微点了点头,“来了?”

我也像之前一样,“嗯,来了。”

我们都知道发生过什么,但我们心照不宣地选择了都不点破。我想老王头一定也不想看到我们俩抱头痛哭黏黏糊糊的场面。

这是我第一次觉得,这个老头和其他老人不一样的地方,还挺酷的。

但是这种错觉,很快就被老王头自己打破了。

“你不是让我多放点醋的吗?”我指着锅,不服气地嚷。

“我啥时候说过让你放醋了?”老王头说,“年纪不大,怎么耳朵比我还背?我从来都不在面条里放醋!”

“你明明说了!你还说让我放香醋,不要放米醋,就站在这儿说的,”我手脚并用地比划着当时的场景,“我记得清清楚楚,一个字都不带差的!”

“你血口喷人,我根本没说过。”老王头恶狠狠地跟我对峙。

我几乎气结的时候,终于想起来,这房间里还有个秘密武器可以用。

“行,这次算我吃瘪了。你等着下次的。”我放下漏勺,宣布战役就此打响。

“我等什么?是你自己耳朵不好,记性不好,关我什么事?”老王头立刻宣布应战。

下午我看着老王头走路的时候,他突然想起来点什么,站住脚对我说,“阳台的花,你一会儿去浇点水。两天没浇水了。”

我说,“你等会。”

我掏出了从老王头房间拿来的秘密武器——他的新手机,打开录像功能。

“刚才的话再说一遍。”

“你拿着这个对我干什么?”老王头凑近手机,疑惑着打量镜头。

“以后你让我做什么事,我都得录下来,免得你下次又说自己没说过,都是我的问题。”

老王头用拐杖头敲了敲地面以示抗议,“干啥,你是警察审犯人?还要录像?”

“我现在就是在抓犯人,到底是你讲了话不认账,还是我记性不好乱给你安罪名。敢不敢赌?”我在手机后面道。

“我还怕你这个小丫头?”老王头一脸的不屑,“你录你录。”

他慢悠悠走了两圈路,突然想起来刚刚发生的事情,“不对……我刚才想让你做啥来着?”

“你让我给你的花浇水。你说两天没浇过水了。”

“你乱讲!我昨天才浇过。”老王头得意洋洋,“你输了吧?”

“刚才这不算!你让我浇花的那句话我没录上!”

我认真端详着老王头,力图从他脸上寻找一些端倪。我甚至怀疑,这个坏老头现在是在故意耍我玩,说完的话转脸儿就忘,狗熊掰玉米棒子都没他丢得这么快。

我不死心,跑去阳台查看那些花土,已经半干了,肯定是好几天没浇了。

我抓到了证据,立刻向老王头展示,结果他居然死不认账,坚称自己没说过让我浇水的话。

从那之后,我长了记性,每天都跟在老王头屁股后面举着手机,只要他一张嘴,我就按下录像键,感觉自己像是个拍纪录片的。

没几天,老王头的胡搅蛮缠素材就攒了一大堆。

气不过的我给前来上门慰问的陈远展示,陈远看得倒是很有兴味,“你拍得还挺有意思的。”

我差点被陈远出其不意的赞赏噎个半死,“有意思?你要觉得他这样吃了吐特有意思,我把这项重任交给你行不行?”

陈远慌忙摆手,“不了不了,还是您自己享受这么温馨的时光吧。”

说话的时候,我正在捞老王头要求我煮的速冻馄饨。盛出来之后,馄饨碗在桌上冒着袅袅热气,我招呼还在客厅拄着拐杖转圈的老王头,“吃午饭了。”

老王头一步一挪地过来,慢慢停靠在餐桌边上,居高临下地看了碗里白白胖胖的馄饨们一眼,“我什么时候说过吃馄饨?”

我和陈远对视一眼,他打开手机录像库存,展示铁证。

看到录像里半个钟头前的他说“今天中午想吃小馄饨”的话时,老王头也不好说出别的什么来,只得指着我煮的速冻馄饨挑刺,“我要吃的小馄饨不是这种,这个不好吃。”

“馄饨还有别的样儿的?”

老王头不屑,“哼,北方人没见识。”

说着说着就开始地域攻击。

我说,“你知道你现在这类人放在网上很容易招人骂吗?”

我拿起手机,开玩笑地向老王头晃晃,“这里面的视频素材可是铁证如山。”

“骂,让他们骂去。我都这么大岁数了,还怕几个唾沫星子?”老王头瞪起眼睛。

陈远看热闹不嫌事大,立刻煽风点火,“我可以给视频做剪辑!没准王爷爷还会火,当网红!”

“你怎么这么爱起哄?馄饨你们还吃不吃,不吃就放凉了。”我立刻出声打断陈远的遐想。

老王头虽然看不上这碗馄饨,也只能嘟嘟囔囔地吃完了。

然而老王头对小馄饨的念想,却并没有像之前那样,因为他的健忘而消失。

第二天我来了之后,老王头就神神秘秘地拉着我进了厨房,“你擀馄饨皮,我教你。”

案板和面粉都准备好了,正在等候我的大驾。

“速冻馄饨就挺好吃的,非得费这个劲。”我说。

老王头说,“你们现在的小年轻都吃现成,不知道真正好的东西,都是要这么一点点用手出来的。”

他突然想到什么,拿出自己的手机,“你等等,我要把步骤录下来。你们不是能把这些发到网上去吗?你把怎么做小馄饨皮也发到网上去,教教别人怎么做。”

我无奈,“这些教程网上都有的。”

老王头是谁,他当然不会理会我的话,举着手机对准我,“1,2,3,开始!”

我按照他的指导开始忙活,乱了半天,终于把面皮擀得像点样子。老王头却用两个指头拈起馄饨皮,嫌弃道,”不行噻,厚得很,像棉花被。”

我只得继续埋头苦干,吃奶的劲儿都使上了,结果一个不注意,面皮抻得太长,破了个口子。

“要用巧劲,不是蛮力!”老王头一边批评我的手艺,一边还不忘兢兢业业地举着手机记录下满头满脸都是面粉的我。

我立刻表示要罢擀面杖不干,老王头在手机后面道,“看到没有,现在这些孩子就是没有耐性。”

我为了给当代年轻人正名,不得不忍着腰酸背痛坚持。

终于——老王头忍不住了,放下手机,“起来,你手太笨,还是得我来。”

老王头缓缓地转动擀面杖压平面皮,“看到没有?不要心急,急了就会破掉。”

擀面杖碾过面皮的速度,慢得就像他走路时一样。

接着他拿着刀,要把面皮划成四方形,可是因为他的手总有些抑制不住的轻微抖动,刀尖悬在空中,久久没有下去。

我接过刀柄,替他下刀。

他拎起一张面皮,眯着眼睛看了看,说,“不错。还是厚了点。”

“这还叫厚?都能透光了。”

“我以前擀过的馄饨皮,薄得可以点着。”老王头说,“很久以前啦。”

小馄饨味道并没有老王头吹嘘得那么惊艳,但为了照顾老王头的心情,我还是卖力圆场了一番。

而他只是叹息了一声,“我都好多年没吃到小馄饨了。”

那天老王头一直不是特别高兴。当然,不高兴是老王头的常态,但平日他的不高兴就像闹着要人关注的小孩,那天,他的不高兴是一个真正的老人才有的。

那是种,因为活了太久,积累了太多注定无法弥补的缺憾,才会有的不高兴。

我向他保证,我和陈远一定会在互联网上把他的烹饪技术发扬光大。

然而最后“发扬光大”的,并不是传说中薄如蝉翼的小馄饨,而是老王头本人。

 

几天后,陈远单独叫我下楼,有些不安地把手机递给我:“告诉你件事,王爷爷……可能真的火了。”

我看着他的手机屏幕,所有小红点消息都是99+。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兴奋地叫道,“什么?”

陈远却越发愁眉苦脸,我问他,“这不是好事吗,你怎么了?”

“我……我稍微艺术创作了一下……”

我点开账号,原来浏览量奇高的视频并不是那天的包小馄饨,而是老王头的“打脸”合集,还配上了和综艺节目类似的花字和音效,甚至还在重点段落给老王头做了大头可爱效果。

陈远问我,“你说……这是不是不能给王爷爷看……”

我没好气地反问,“你是想早死早超生吗?我不是跟你说别瞎发挥了!老王头天天问我,他那个教大家包馄饨的视频怎么样了,大家都说什么了,”我把手机屏幕怼到陈远面前,“你让我给他看大家在评论区哈哈哈?”

陈远拿过手机,小声给自己辩解,“你看,我做了那条视频了,但是播放量不高,我就想着再做一条试试……”

我点开那条封面比较正经的视频,评论区依旧让我眼前一黑。

我说,“你猜,老王头知道这件事,会把咱俩清蒸还是红烧了?”

“不会这么严重吧……”陈远说,“不然咱们瞒着他?”

“要不还能怎么办?”我没好气道。

 

最后结果是,瞒了老王头不到五分钟,陈远就在他坚持要看视频的要求下不打自招了。

我眼见着老花镜后面,老王头的眉毛越皱越紧。

“王爷爷,我……我不是故意的……”他磕磕巴巴地说。

“这四个字母是啥意思?”老王头指着屏幕问我。

“呃……这是笑死我了,就是……就是说您特别幽默风趣。”我尽力想让陈远的下场别那么凄惨。

“我幽默?”老王头自言自语,“还从来没人说过我幽默。”

老王头再度点开那条“打脸合集”,皱着眉看了一遍,“这有啥好幽默的?花里胡哨,看不懂。你们天天捧着手机哈哈笑,就笑这些?”

“……差、差不多吧……”陈远说。

“这些数字又是啥意思?”他继续提问。

“就是…很多人点赞,意思是大家都特别喜欢您,还想再看您的视频。”

“还想再看……”老王头若有所思,“那,我再录一条?”

“啥?”我和陈远异口同声。

 

“大家好,我是一名老兵,今天,我想请大家帮我一个忙……”

老王头拿出照片,一一指点着上合影的战士们。

他最近经常忘了浇花、忘了听新闻、忘了让我去买的菜。

但介绍每个老战友的时候,他不需要把照片翻过来,就能报出每个人的名字。

他还记得一起窝在壕沟里的夜晚,记得他们缺衣少食,拿着豆豉罐头当宝贝。

录完了,他有点担心地问我,“是不是不够幽默啊?会有人看么?”

陈远擦擦有点发红的眼睛,“王爷爷,肯定会有人看的,我保证。”

 

后来,确实有很多人看到了这条视频,也有好几个记者看到视频之后想来采访老王头。

不知怎么的,他们首先打听到的,是老王头有一个当老师的儿子。

所以,王老师很快猜到了,把老王头折腾成了“老兵网红”的人,是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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