麻酱雪糕

【德欧】100天（9）

工作坊的开设地点在三层的排练厅，巨大的镜子贴满一面墙，除了房间最中央的桌椅，其余位置空空荡荡。负责老师刚开了个头，门从外面被打开，两个发梢滴着水的人出现在门口。

“你们是泰国的学生对吧？肯定是没找到地方。”老师说，“你们坐下吧。”

德发现，他就是那门中国戏曲课的张老师。

故事创意团队依次上台，讲演自己的剧本，有兴趣的表演、摄影等专业学生可以选择加入，完成剧组的组队，就像一场模拟的项目路演。

德心知中文台词有阻碍，已经做好演员候选落空的准备，内心盘算着剧组配置里还有什么工作适合。他和欧儿是演员组里唯二的外国人，却坐得一左一右，中间隔着熙熙攘攘说话的一片学生。

一个戴着大框眼镜、穿得层层叠叠的女孩不停朝着欧儿看，还和她同桌的人窃窃私语。

轮到这个名叫蔡思懿的女生上台，德才知道她是音乐专业的，而她的提案居然是一部无台词的短片。

“我想强调音乐在叙事中的作用。”她说，“说出的话或许会作假，但音乐不会说谎。”

德看着老师下发的故事资料。这个故事也和蔡思懿本人的气质差不多，或者说，和这个地方差不多。层层叠叠，云山雾罩，瑰丽梦境和血色现实混合交融，却有种残酷又轻盈的奇异气质。

男主角因为失手造成亲人死亡，产生精神分裂后的幻觉，一个陌生男人的身影自此纠缠不散。男主角从怀疑、确认、崩溃、试图杀死幻觉，到最后——

“他爱上了他。”蔡思懿说。

“搞基哦。”下面有人小声接了一句。

又有人说，“在重庆嘛。”

教室里响起了一阵轻微的笑声。

“爱上幻觉，不就是爱上自己吗，水仙之恋？”有人问。

蔡思懿始终没有笑，“我觉得，一个人爱恋的对象，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他自己的投射。我爱上的人，要么是我想摆脱的那部分自己，要么是我想成为的那部分自己。”

她继续道，“所以这个故事最需要的是两个演员的配合，他们自成一体，难以被外界打扰。我知道这次有两位泰国的同学，其实语言上的隔绝和亲密会有助于演员产生这种感觉，所以我想请问两位有没有意愿……”

德避无可避，只得和欧儿遥遥相望。他们似乎都等着对方先说什么。

说点什么都好，拒绝，或是点头同意。

窗外的雨突然变大，水滴泼进教室。一个靠窗边的学生过去关了窗户。生锈合叶刺耳的响声停止后，教室里顿时静了许多。

最后还是德先开了口：“可以…再考虑一下吗？”

张老师转向欧儿：“你呢？”

欧儿说：“我也是。”

张老师说：“那我先把你们暂定在这个组里了，如果有其他想法，可以去办公室找我聊。”

“对不起，老师…”

办公室里，张老师看着德，有些困惑，“为什么不想参加？蔡思懿的这个剧本真的非常合适你们。如果你愿意认真去读，我相信你会喜欢这个故事的。”

办公室角落立着一套中国戏曲装扮的服装，无需凑近看，就能感觉到绣工十分华美精致。

德的视线从那套装扮上收回，“我们可能不会配合得很好，这会影响剧组的工作。”

张老师问，“你准备成为一名专业演员吗？”

德点点头，他继续说，“那么你刚刚提的问题就是不存在的。”

德无言以对。张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，“我知道欧儿同学是已经有作品的专业演员，对你来说可能压力比较大。但你也不要气馁，更不能轻言放弃。再好好想想，如果还是想要调换，我再想办法。”

德哭笑不得。

刚出办公室没多久，他就在幽深的走廊里看见迎面走来的欧儿。

德还是没忍住，问：“你来调组吗？”

“我想问关于戏曲课的事情。”

这个回答却让德有些意外，“你选了那门课？”

“没来得及，所以想问能不能旁听。我挺感兴趣的。”欧儿想起什么，突然问，“你要找老师调剧组？”

德被问得猝不及防，嗑巴了一下才说，“是……是。不过他没同意，我也不准备坚持。”最后一句话补充得很快，“我都没想过会有演出机会。”

欧儿的目光在德脸上打了个转，又缓缓收了回去，说，“做好决定就不要变了，变来变去，会让周围人跟着辛苦。”

德咬住下唇，“如果你不愿意和我同台——”

欧儿冷声打断，“我没有意见。你的决定只和你自己有关。”

张老师办公室的门开了，不等德搜肠刮肚地回应，欧儿就快步走了过去，只留给德一个背影。

德缓缓地把憋闷在胸膛的气吐了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