麻酱雪糕

【德欧】100天（10）

建组之后的第一件事是——吃重庆火锅。

德惊讶地看着眼前沸腾的锅子，中间小小的奶白色汤水仿佛一座孤岛，矗立在大得惊人的红色锅底中间。

“怕你们吃不了重庆的红油，点了这种，叫‘鸳鸯锅’。”蔡思懿对两人笑笑，特意慢慢用中文说，“这个很辣的。不过你可以尝尝看。”

其他中国学生已经在招呼着把各种肉菜涮进锅里。红油被搅动，辣味顺势蒸腾出来，欧儿不由得打了个喷嚏。

他和德都不太能吃辣，有人发出善意的笑声，“你们还是吃清汤吧。”

红油锅里，六七双筷子熟练地捞着里面载浮载沉的肉片和蔬菜，带出的油脂四溅，交叉滴落在桌面上，仿佛一幅抽象画。

有人问，“欧儿怎么不夹菜？”

“我先吃这个。”欧儿笑着说，“很好吃。”

“这个叫冰粉。”蔡思懿指着欧儿面前那碗晶莹剔透的食物。

“冰粉。”欧儿跟着学，努力发清楚第二个字的音节。

接着，欧儿又告诉在座的重庆学生，这个东西很像普吉岛的爱玉冻。

“泰语发音就是我的名字。”他说。

一桌人都在“欧儿”“欧儿”地学着，氛围其乐融融。德沉默着涮菜，一大把绿叶顺着盘子扑通跌进白汤。

“你不是不吃茼蒿吗？”欧儿问。

他用的是泰语，德这才仔细分辨了一下汤里挤挤挨挨的绿色，的确是茼蒿。

“突然想吃。”德也用泰语回，继续搅动筷子。

其他人虽然听不懂，却能从语气中感受到端倪，一时静了下来，大家都有些不知所措。好在服务员嚷着重庆话过来解围，“加汤加汤！”

“请加一碗冰粉。谢谢。”德说。

粉，字音收尾时舌尖顶住牙齿后侧，鼻腔通气。他小心翼翼，把这个字说准确。

热气蒸腾，对面人影绰绰，看不真切，或许也听不太真切。

蔡思懿说：“聊聊故事。剧本你们都看过了吧？内容并不长，但有很多需要肢体表现的段落。有哪里不清楚的吗？”

德问了最关键的问题，“我们分别演谁？”

蔡思懿却没有直接回答，促狭地反问，“你想演谁？”

德想了想，说，“可能是……丁峰？”

蔡思懿哦了一声，“男主角？”

德慌忙解释，“不是，我……我只是觉得，他比我适合演z……”

Z，是丁峰给幻觉中的男人起的代号。这是一个极度需要瞬间爆发力的角色。

蔡思懿终于逮到机会问下去，“你们很熟？在泰国是同学吗？”

大家都顺着望了过来。德这才意识到，所有人都在等着这一刻，所有人都已经发现，他们“有事”。

筷子一抖，青菜准确地掉进红油汤底，德本能地把它捞起来放进嘴里。

那种味道和泰国菜的酸辣完全不同，油脂的香气，香料经过长时间熬制过的味道，还有烧灼感，统统混合在一起，冲向鼻腔、嘴唇还有耳道。

他突然有种冲动。在这些外乡人面前说出一切，似乎并没有什么所谓。

“其实……”

“其实我们是同乡。”欧儿面色如常，“之前在一个中学，但不是一个班。”

问题就此揭过。得到答案的人，不论这答案是否令人满意，都会选择暂时不再追问。

“什么感觉？”身边的中国学生问德，“我看你刚吃了一口红油的。”

“疼，但还想尝试。”德说。

蔡思懿笑，“像是在形容爱情。”

 

菜几乎吃得差不多，桌上也杯盘狼藉。有几个人用重庆方言聊起了他们班上的事情。整个空间充斥着火锅味，德借口上厕所，想站在门口透透气。

不多时，门开了，出来的人是正在打电话的欧儿，“我可以提前回去，但是……”

他拿着手机看了德一眼，说着的话停了，人又走远了一些。

德看着那个背影在不远处打完电话，又转身走回来。

“你要提前回国？”他问，“有工作？”

欧儿点头，“但我想至少拍完这个短片。”他看向里面正在谈天说地的同学。

“你喜欢这个剧本吗？”

欧儿似乎是认真思考了一下，才点了点头，“你说的没错，你适合丁峰，我适合z。你怎么看这个结尾？丁峰自杀了。我‘吞掉’了你。”

“是我心甘情愿。”

欧儿看着德，“你真勇敢。谢谢你的牺牲。”

声音不无讽刺。

靠近窗边的一桌食客正喝到尽兴处，大声喧闹起来。

德深吸一口气，“欧儿，我……”

他张了张嘴，却又不知道自己该继续说什么。

欧儿却上前一步，“你想说什么？是道歉，还是给自己开脱，还是说你很后悔？在我听来，这些都只是——自以为是。而你一向如此。”

德僵立在原地，刚刚被辣油激发出的那么一点勇气，随着逼问烟消云散。

欧儿也默然半晌，才说，“对不起，我以后不会再提这些。合作愉快。”

他伸出手。一个意味着友谊、且仅限于友谊的姿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