麻酱雪糕

很社恐,所以不大看评论私信;但又很话唠,所以爱写字;不一定嗑谁也不一定写啥,所以谁都能嗑啥都想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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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朋友 12

第十二章 善意的谎言

 

(1)

之前“抓小偷”计划的折戟沉沙,并没有让老王头放弃为自己正名的念头。

他终于觉得,听我的用什么“高科技手段”都没用,那个小偷肯定是之前在这个小区踩过很多次点,最后才下手的。

“而且我都问了,他没在王红军那偷到多少东西。”老王头说。

“不一定,有可能是王老师怕你听了心烦,没跟你说实话。”我回道。

“反正不管怎么说,”老王头自动自觉地忽略了我的话头,“年根底下的,那小偷没捞到什么东西,肯定还要犯案子。咱们转转,看看附近小区里还有没有低层没安防盗窗的,那个小偷肯定也在蹲点。咱们要是老在路上遇到同一个人,那人说不准就是正在蹲点的小偷。”

我终于听明白了老王头的思路,就是顺着犯罪者的角度思考问题。

我说听起来有一定可行性,就是外面大冷天的,咱们也不是真的小偷,真要在外头冻着?

“而且你马上就要出远门了,万一冻出个好歹,影响你找人怎么办?”

老王头对我的顾虑不以为然,“别看我腿不行,别的地方都好着呢。这点冷算个锤子。”

因为他的坚持,我不得不和老王头一起,在风里忍饥耐饿了一个小时。

他在等着目标人物出现,而我心里想着的念头很简单——怎么开口把他劝进医院。

 

“你看这个人,是不是刚刚咱们在上个小区看见过他?”老王头向我指了指一个路人。

那人穿着黑棉袄,戴着黑蓝色的毛线帽子,完全是冬天这个城市最常见的打扮,更别说那人留给我们的还是个背影。

“我记不住了。”我诚实地摇摇头。

老王头有些不满,“年纪轻轻的,怎么记性比我还差?”

他这么一提,我不得不又想起来今天自己的主要任务。

我试着开口,“你这次出门前,是不是该去医院做个检查?别的老头老太太,半年就做一次全身体检,特别注意。”

老王头拿眼睛横我,“怎么,我是一般老头老太太?用不着,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。”

又是那套熟悉的理论。当初老王头在养老院对着医生暴跳如雷的样子,如今对我而言还历历在目。

我不能正面对抗,只得迂回劝说,“你肯定不是一般人,但是在北方这么多年了,如今回南方去,也有可能水土不服,对不对?而且南方没暖气,屋内屋外都是一个温度,你要是发烧了可不是闹着玩的。去趟医院,顺便给你开点药预防着也不行吗?”

老王头顺着我的话思索了一会儿,但还是摇了摇头,“我不爱去医院。总有人哭天抢地的,每个人脸上都没个笑模样,看着就让人不舒服。我现在又没病没灾的,去医院干啥?招了一身的晦气。”

“你一个老党员怎么还封建迷信上了?”我说,“你这用成语叫‘讳疾忌医’,有毛病就得去医院看看,不应该藏着掖着——”

“有毛病?你倒说说,我有什么毛病?”老王头瞪着我。

我嗫嚅了一下,嘴巴又紧紧闭上了。

虽然我没试过,但是我知道,那四个字如果从我嘴里说出来,我就会成为老王头永远的敌人。

“你要是不去医院检查,王老师他们肯定不会同意你出远门。”我说,“这就是他们交代给我的任务。你去也得去,不去也得去。你要是不想去,那大毛我也不管了,你就等着它冻死饿死吧。”

老王头继续瞪着我不说话。

我硬着头皮:“反正我一直都不怎么喜欢那鸟。咱俩一开始打照面,这鹦鹉就是我用来对付你的,后来我去你家看鹦鹉,其实也是为了找借口玩游戏。大毛对我,反正……一点都不重要。”

老王头说,“刘倩倩,你这话太让人寒心了。”

“那你去不去检查?”我问,“你去了就行。”

老王头推着轮椅,头也不回地把我丢在寒风里,“去,为了大毛,我也得去。”

 

(2)

老王头去医院检查的时间段,正好是我上英语课的时候。

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,我胡乱收拾了东西,匆匆就往医院奔。到了地方,正好赶上了老王头一脸不悦地穿着病号服、趿拉着鞋子从扫描室里出来,一边走,一边埋怨儿子异想天开。

“你查手查脚就完事了,顶多再拍个片子。搞这个机器干什么,人躺进去都心慌。特别贵吧?医院就坑你们这种人!“

王老师只得好言安慰他,“查全面点,你就当让我花钱买个安心了,行不行?”

老王头哼了一声。

我走上去问王老师情况怎么样,老王头看见我,冷淡地把脸扭向一边。

 

“这位是?”办公室里,医生有些疑惑地看向我,“刚才好像没看见这位家属。”

“我……我是王老师的亲戚。”我说。

“她平时和老爷子相处比较多,了解他日常的情况。”王老师替我补充。

“哦。王大爷的问题是这样的。你们看到这个位置了吧?”医生指着面前的扫描结果,“脑部有萎缩的迹象。王大爷是不是最近脾气比较古怪,或者不听人劝,比较固执,经常忘事?”

我和王老师频频点头。

“这些都是脑部出现萎缩的表现症状。”医生说,“其实老年人有脑萎缩很常见,这是衰老的标志之一。”

“那……有什么办法能治疗吗?”我提问,“比如吃药打针什么的。”

“小姑娘,”那医生转向我,和善地微笑着,“这是人老了就会经历的过程。病是治得好的,‘老’是治不好的。”

医生的这句话让我想起很多细节,比如老王头很怕别人觉得他不中用,宁可要别人讨厌他,也不要别人的可怜和同情,宁可拄着拐杖,把楼下的天花板敲得咚咚响,也要坚持走路。

可医生说,这是治不好的。

可能是看出我和王老师脸上的表情都不太好,医生努力安慰道,“老小孩老小孩,别把他想成变老,想成他变回小孩就行了。”

可小孩总有长大的盼头,而老王头……

我简直不敢再往下想。

走出医生办公室的路上,王老师给妻子打电话,“跟咱俩估计的差不多。嗯,你也别太难过,这次咱们也明白了,他是生了病,他讲的那些话也不是有意的。以后咱们都让着他点。”

对方在电话那边说了点什么,王老师沉默了一阵,道,“治不好的,只会……”

他没再说下去。

我听见电话那边问,“那咱们……年后还出门吗?”

“这情况还怎么去?”王老师说,“要是在路上走丢了,咱俩找人都没地儿找。”

王老师挂了电话,我想了想,还是决定替老王头争取一下机会,“王老师……要不您再考虑考虑?毕竟都和他说好了,现在又反悔……我怕王爷爷会不高兴。”

王老师说,“对,倩倩,这件事别跟我爸说。”

我说,“我知道,他肯定不想听别人说他生病了。”

“我说的不是这件事,是……我们不准备帮他找人了,你别告诉他。”

我听不太明白,“不告诉他?那他不会问吗?”

 “不会的。”王老师拍拍我的肩膀,“麻烦你跟我爸说,咱们时间往后调了,等开春再走。”

“那……那到了那时候他再问呢?”

“就再往后拖。”王老师说,“他现在记性也不好,过一两年,应该就忘了。”

我明白王老师的意思了。

或许在未来的某天,老王头会忘记很多事,也会忘记他曾经特别想找到的那几个战友,变得跟任何一个普通的老头一样。

“您想让我骗他?”

可能因为我的话太直接,王老师的脸色有些难看,“刚才医生也说了,他现在就是小孩。这怎么能叫骗呢?只是哄哄他,让他开心而已。我是为了他好。”

我咬着最嘴唇不说话。

王老师说,“可能是你太小了,不懂这些。等你大了就知道了。”

我想,或许我真的很难分辨清楚,王老师这么做,究竟是真的出于“善意的谎言”,还是因为,他觉得给脑子不清楚的老人完成一个看起来并不是很重要的心愿,是个麻烦又不讨好的事情。

王老师再三向我确认,“倩倩,一定记得,别跟我爸说实话啊,能拖就拖。是为了他好。”

我沉默半晌,还是点头,“好。”

 

(3)

回家之后,我看见我妈正准备穿衣出门,“倩倩,回来得正好。今天小年夜,你爸请咱俩出去吃饭。”

她拿来两件新外套在我身上比量,“今天刚给你买的,我觉得这颜色衬你。快换上。”

我妈催着我换好衣服,甚至还不顾我的拒绝,替我把拉链扣上。她低头的时候,我清楚地看到她后脑勺上长了好几根白头发。

“妈,咱们一定要去吃这顿饭吗?”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问她。

“你怎么了?回来跟变了个人似的。”我妈说着,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,“是不是王大爷那边……检查结果不太好?”

我把所有事都跟我妈说了,包括走出医生办公室之后,王老师跟我说的那些话。

我妈倒是松了口气,“不是什么大病。你姥姥也有一点,不过她运气比王大爷好,没他这么严重。”

我说,“妈,那等你老了以后……你会希望我这么骗你吗?”

我妈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,然后说,“只要别让我明白过来,就行。”

 

我穿着新外套去饭店“赴宴”。

这也是一直以来的惯例,我爸给我买了点什么礼物,我妈就一定会转天就给我添置东西。有时候是新衣服,有时候是新的辅导资料,有时候是告诉我她又给我报了什么补课班,花了她两个月的工资。

小时候我问过她,为什么总是这样,我妈只是说,“爸爸妈妈都给你花钱还不行?”

我说不出来哪不行,但总觉得哪儿有点奇怪。

后来我意识到哪里奇怪,就再也不问这种问题了。

我爸开了一个包间,我们一家三口,每人占据玻璃转盘桌的一角,更显出这桌子似乎大到过分。

点的菜上得倒是挤挤挨挨了一桌子,看着比坐在桌子边上的我们还热闹些。

我爸招呼我们三个人一起举杯,我尽力倾着身子,碰到他们的玻璃杯。我看着他们脸上的笑,一时间有些恍惚,仿佛我目睹的那场吵架,只是我自己的幻觉。

放下杯子,他们开始一起招呼我多吃点菜,而且招呼得分外殷勤,似乎他们除了让我多吃菜之外,就找不到什么能聊下去的话题了。

还是我爸先开了口,“倩倩现在的条件,申请留学能去哪?”

“我问了留学中介,不是国际顶尖的,但是至少不难看,对得起四年的学费。”我妈转向我,“对了,我和留学顾问说了你和楼上王爷爷的事,那个顾问觉得是个特别好的作文素材,让你这几天写出来,他可以给你润色润色。人家老师说了,美国的学校很看重这个作文,作文写得好,说不定申请到的学校还能比现在更高一截。”

我妈说着,越发高兴起来,“本来还觉得你这个寒假净在瞎胡闹了,没想到,歪打正着。”

我爸慢悠悠地喝了口饮料,开口道,“我觉得这件事还得再想想。”

我妈停了筷子,“还想什么?”

我能看出来,她憋了很多话想说,但是因为我在,她没说出口。

我爸说,“刘倩倩出国这件事,板上钉钉了?”

我妈硬邦邦地回道,“不然你还想怎么样?我不是都跟你说好了?”

我爸看了看我,说,“先吃菜。”

我妈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。

她说,“要不是倩倩在这——”

“你们不用管我在哪。”我打断她,“随便聊,敞开了聊。”

两双筷子全停了,我爸和我妈有些疑惑地望向我。

“有什么可藏着的?不就是你们早就分手了吗?”我夹了一块面前的豆腐皮蛋,吃了一大口。

之前,在我妈房间的文件夹里,我发现过一沓合同,合同的内容,是他们的离婚协议,时间已经是好几年前。

我嘴里嚼着东西,含混不清地说,“我早都知道了,不用当我面装着还是一家人的样子。”

我爸和我妈,一起瞠目结舌地看向我。

 “你们这出戏,我可熟了。电视剧都这么写的,夫妻感情不合,早就协议离婚了,但是因为孩子要高考,不能耽误她的学习,或者你们怕我长成一个因为父母离异而心理扭曲的变态,两个人只得在孩子面前演戏。妈,我出国的钱,我爸不想出,因为他现在的女朋友不乐意,对吧?不就是这点事儿嘛,你们在我面前神神秘秘的,是觉得我猜不到?”

我一边说着,一边时不时吃点菜,喝点饮料,轻松惬意。

终于,我终于把这话说出来了。

因为我实在受不了了,什么“善意的谎言”,什么“大人是为了我好”。

我们都活得轻松一点,把那点儿自以为是摆在台面上不行吗?

 “倩倩……”我爸说,“爸爸不是不想让你出国……”

“你随意,那是你的钱,你自己安排,不用心不甘情不愿地花在我身上。”

“刘倩倩!”我妈终于适时发怒了,一甩筷子,“这是你和爸爸妈妈说话的态度吗?”

我觉得,我妈这叫标准的“恼羞成怒”。

我爸也立刻和她统一战线,一起指责我,“你对爸妈有想法,我们可以沟通。你现在这样对我们发泄,是觉得我们平时对你关心不够吗?”

“我没有发泄啊,”我耸了耸肩,“我只是在陈述事实。而且,我就是今天突然不想陪你们演下去了。”

其实我挺奇怪的,家长们总是期望孩子可以跟他们“多沟通”,总是在嘴上说想了解孩子的想法,可是等到孩子真的说实话了,他们又觉得是我们太过分,我们在发小孩子脾气。

到底谁才是那个捂住耳朵不听的小孩?

“你太过分了。”我妈说。

我想起身离开,我妈对我吼了一句,“刘倩倩!你给我站着!”

声音简直要震得我两耳发麻。

 “你不是今天都要说开了吗?我就明着告诉你,出国这件事,我不管你同不同意,我主意已经定了。你是我养着的,就该听我的,难道我还管不了你了?”

她说完,又转向我爸,“刘建业,就算你不掏钱,我一个人也能把刘倩倩留学的钱拿出来。你可以撒手不管,我不行,我是她妈,我卖房子卖地也得给她供上!以后孩子出息了,跟你老刘家没有半毛钱关系,你给我记住了!”

说完,我妈拉着我,头也不回地丢下我爸走了。

 

(4)

我妈走得飞快,我被她拽着,跌跌撞撞简直要跟不上。

我已经很久没这么和怒气冲天的我妈一起走路了。

我记忆里上次这样,还是在我上幼儿园的时候,那天中午我肚子疼又不敢报告老师,结果拉了一裤兜,我妈不得不请了假接我回家换裤子。

当时我妈特别生气,因为这次请假,毁了她数量可观的全勤奖。她拽着我走得飞快,一句话不说。我一边抹眼泪,一边伸手想让她抱抱,她说让我离她远点。我又说想吃糖,我妈说,“糖什么糖!没钱买糖!”于是我哭得更伤心了。

雪天路滑,我妈走得又大步流星,一不小心,差点滑了一跤。

我眼疾手快,一把抓住她的胳膊。

“走慢点。”我说。

我妈扶着旁边的路灯杆站稳。

她擦了擦眼睛,跟我说,“刘倩倩,妈不是想让你一定要出人头地。”

我低头盯着鞋尖残留的雪水,等待着我妈惯常的长篇大论。

“现在你有机会出国,去比你留在国内能读的更好的大学,妈妈不能耽误你的未来,更不能因为你爸不想出钱的原因耽误你,那是我这个妈妈的失职,是我对不住你,你懂不懂!”

从小到大,我听过太多次我妈说我不懂事,我不努力,我对不起她的辛苦付出等等等等。

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我妈说,她怕她自己对不起我。

我妈说,“算了,我不该跟你说这些,你还小,也听不明白。”

我很想告诉她,我从来没想过她不称职,我知道她很辛苦,我也知道,我现在是个让她操了太多心的孩子。

但是,我更知道的是,现在的我,不管是跟她表决心我一定能学好,还是立军令状说我高考能进多少名,她都不会相信。

我觉得自己很没用。我配不上我妈对我未来的期待,也配不上她在我身上花的金钱和精力。

我配不上做她的女儿。

“没吃饱吧?”我妈问我。

我闷闷地嗯了一声。

“回去我给你下点面条。”

我们走了一阵子,我妈又问我,“什么时候知道的?”

“半年前。”我说,“你把我手机藏起来那次,我翻东西找到的。”

“怎么不跟我说?”我妈问。

“我想你们不告诉我,就是不希望我知道。我就装不知道吧。”我说,“装到我装不下去的那天,再说。”

这句话说出口之后,我才意识到一件事。其实,我早就学会了如何制造一个“善意的谎言”。

或许,每个家庭里都存在着这样的谎言。

 

(5)

“你跟我说实话。”

老王头望着我,他的瞳孔因为上了年纪呈现出浑浊的灰色,眉头高高地扬起,其中还有几根尤其长的白眉毛,显得他有些像以前动画片里会出现的那种老神仙。

“王红军跟你说什么了?”他问,“我真得了什么病?”

老王头的语气里有些急切。

“没有,你身体特别好,一点毛病没有。”我说,“各项指标都正常。”

“我就说王红军是瞎操心。”老王头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,满意地坐了回去,“过完年就走了,非得在年前来这一出。”

“王老师没说吗?”我有些惊讶。

“说什么?”

我犹豫着,是否要按照王老师的交代,把那句“等到开春再走”说出口。

突然有人砰砰敲门,“家里有人在吗?”

“谁啊?”我问。

“上周你们家被偷了是吧?我是警察。小偷今天早上抓到了,说是您家老人提供的线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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